打那日吴霜迈入后山,已逾十来日,山上虽说少了位时常御剑骂人的宗门之主,但也算是井井有条,压根也没曾出现过吴霜忧虑的纷乱景象。

  大师兄柳倾平日里性情温和得很,向来不轻易动怒,起码在云仲回想之中,似乎除却在武陵坡动过一回怒之外,其余时日皆是温和谦逊,无有丝毫焦躁意味,看着比那泥塑菩萨的火气,还要微弱两分。不过三位师弟也是知晓师兄的手段极高,故而就算是明知师父如今无暇顾及其他,可仍旧每日规矩得很,生怕当真将这位终日和善的师兄惹急,吃顿狠罚。

  因此书生坐镇南公,日子倒还相当舒坦,除却凭经验见识指点三师弟练枪走桩站桥,便是跑到二师弟呆的丹房之中翻阅典籍,顺带帮着出谋划策,梳理思绪,亦是乐得清闲。

  钱寅早已将住处的物件摆设尽数搬将出来,一股脑塞到丹房当中,且颇有些沾沾自喜,美其名曰,茶饭之中丹香四溢,可以助人得道,浑然忘却了夜里抱着丹鼎当做酒坛的窘事。不过丹道之上的造诣,的的确确是与日俱增,如今就算与柳倾对谈,亦常有脱俗念头随口而出,引得书生一阵笑意。

  不过柳倾最常去的地儿,还是数山巅危崖旁。

  云仲每日依旧是练剑之余,常端坐于山巅之上,向茫茫云海之中看去,双目随云中纤细剑痕而动,时常望得双目通红,涕泪横流,但歇息一阵过后,又是往下看去。柳倾一向不愿打搅自家师弟,只是盘坐一旁,待到少年抵不住目中酸涩,才略微曲指,使自个儿内气打入少年眼中,略微解去些疲态,而后继续盘坐行气。

  休憩时候,少年便时常同自家这位性情极好的师兄闲扯,有时说起自个儿年少时节看过听过的那本豪侠令,要么就说起齐陵商队当中碰上的一位使刀的疯兄弟。再或者,便是吧嗒吧嗒嘴,说有位姓叶的老爷子,熬粥手艺相当之绝,如今想起来都难免嘴馋,却不知这老爷子如今究竟跑到哪个地界了,是不是又支起个小粥摊,等一位姑娘冲进粥摊,往锅里扔一把枸杞。

  脸上始终挂笑的高书生只是听着,时常应两句,瞧见少年面皮上明快模样,笑意再舒。

  有些人甭管吃过多少苦头,面皮上依旧是明快鲜活,并无半分颓意,一来是晓得即便是终日愁眉苦脸,亦于事无补,二则是纵有心头万般苦楚,竟不愿令他人沾染一分。

  自家这小师弟,实在过于懂事。

  柳倾时常想问问少年,年少时候究竟遇上了何等事,才使得心性如此老迈暮气,但仔细想过后,终是未曾开口。

  久道山中修行无岁月,但也并非是乏善可陈,大概是春分过去四五日后,山上来了对夫妻,好在两人都不曾有修为,大阵亦未曾运转,竟是被这对夫妻磕磕绊绊,废好半天功夫,寻到了南公山山门。

  好巧不巧,这对满头汗水的夫妻,险些将正好在山门对面的赵梓阳吓了个汗毛倒竖,腰间一软,将手头重逾百十斤的大枪撇在地上,扯起嗓便嚎,“有人闯山门,大师兄护我!”

  正同云仲盘坐闲扯的书生,身形微闪,仅一步便踏到山门之前,十指曲起。

  重重阵起,整座山岳轻轻一震。

  好在是云仲跟来,眼见那两人容貌,赶忙请自家师兄收去大阵,勿惊了二人,这才到跟前抱拳行礼,笑道,“程班主来得好迟,再过上一阵,只怕我家师父都忘却了此事,可见近来雅兴颇高。”

  两人正是少年随师同游时,于采仙滩戏班中搭救下的程镜冬与莫芸,方才被书生气势与斑斓大阵所惊,还当是误闯了什么仙家府邸,此刻见着云仲,总算松下口气,程镜冬上前深揖一礼,微愧笑道,“我与夫人不过是戏班当中讨日子的人,吃穿用度都是艰难,哪里有什么雅兴,若非是寺关入军前给我二人留下许多银两,尚无盘缠可抵颐章境内。”不过说话时候,耳根有些微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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