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途,弘治皇帝一声不吭。

  萧敬顿时变得胆战心惊起来。

  他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。

  或许是这些年流年不利的缘故。

  萧敬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了。

  以往的自己,总能知道陛下的喜好,陛下一个挑眉,自己便晓得陛下是什么心思。

  可现在…陛下变了。

  他的心思,自己开始猜测不透。

  这不但使自己不安,还使从前总能游刃有余、轻松应付着宫里和宫外,到了而今,却越发的吃力起来。

  这一路,本是坐车的,只是这车,远不及四轮马车,太过颠簸,弘治皇帝索性下车步行。

  方继藩却不肯下车,虽然颠簸,可是能省省走路的力气,挺好。

  萧敬尾随着弘治皇帝。

  弘治皇帝突然道:“通州所发生的事,为何厂卫,没有奏报,物价涨成了这个样子,厂卫……”

  萧敬心寒,他解释道:“陛下,新政的事,奴婢不懂。而且这新政的两个州府,事关重大,陛下早有旨意,厂卫不得干涉,新政一切都是新鲜的,奴婢哪里敢妄言新政的州府的长短,再者……”

  萧敬不傻。

  稍有脑子就可以看出,保定府和通州,表面上是各自推行新政,可实际上,却是西山和百官之间的角力。

  虽然萧敬偶尔也说一些方继藩的坏话,可凡事都需点到为止,方继藩将新政看的如此之重,首席大弟子尚且都安插了去,竭尽全力的给予支持,力度空前,在这上头,坏人好事,这就是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,自己若是不小心,被人下毒怎么办?自己的干儿子们,突然在外被人绑了怎么办。自己在外朝,还有两个侄子,他们突然掉进了井里怎么办?

  萧敬只是个宦官,他很清楚自己的立场,自己就是陛下的奴仆,虽有自己的喜好,却也必须维持斗而不破的局面。

  方继藩不好惹。

  杨一清就好惹吗?

  这杨一清可是名臣,被士林寄以厚望,百官大多属意此人,便连内阁,对他也有所偏好,欧阳志用吏为官,这几乎是掘了读书人的祖坟,厂卫若是也插手进去,可能一时倒是痛快了,或者在陛下面前,能愉快的刷个脸,得陛下一句褒奖。

  可是……长远来看,那些曾如日中天,不可一世的权宦,哪一个最后有好下场的。

  所以……萧敬对于新政的态度,格外的谨慎,有些事,他压根不想知道,知道的越多,得罪的人可能就更多,他还想以后好好的养老呢,不求权倾一世,可至少,临到老来,别突然横死街头。

  弘治皇帝显然对于萧敬的解释,是很不满意的,他冷哼一声:“无用之极。”

  “是,奴婢万死。”萧敬立即请罪,毫不含糊:“奴婢大错特错,恳请陛下责罚。”

  唯独可以得罪的,只有弘治皇帝。

  陛下心软、宽厚。

  是个好人。

  相比于那些满口仁义的大臣和读书人,相比于天天说为国为民,以方继藩为首的西山大臣和学人,别看他们个个都笑嘻嘻,整起人来,那都是一个赛一个的狠,不但杀人不眨眼,还诛心,还教你遗臭万年。

  萧敬早琢磨透了,陛下才是最老实的那个,虽说天子不可欺,可没办法呀,这个柿子软一点。

  萧敬一见弘治皇帝依旧脸色铁青,忙是眼泪啪嗒:“陛下辜负了陛下的洪恩,奴婢……愿以死谢罪。”

  弘治皇帝拂袖:“朕要尔何用,要厂卫何用,你成日说死罪,那么就死吧。”

  说着,加急了脚步。

  这一次,是真的震怒了。

  萧敬一愣,心里却很踏实,陛下虽然这样说,可还是不会舍得自己死的,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啊,于是快步跟上去,可怜巴巴的样子。

  弘治皇帝的心思却很乱,一行人转眼,便至容城县。

  一到了保定的容城境内,就完全变了模样。

  新修的道路开始出现,虽是道路窄小了一些,只容许两车通行,可这柏油的道路,顿时让车马好行走起来。

  远处,则是一片片的麦田,麦田里的庄稼,竟是长势不错,农夫们挖了许多的沟渠,对田地进行灌溉。

  这麦子……

  弘治皇帝倒也不是五谷不分之人,他下意识的走入了田埂之中去,几乎每年,弘治皇帝都需去祭祀地坛,而后象征性的挖挖土,表示天子对于农耕的重视,何况他还去过西山……

  弘治皇帝弯腰,摸了摸这矮小却粗壮的麦秆,此时麦子还未熟,不过却可见,到了秋收时节,可能要大丰收了。

  他心里的郁闷之情,顿时消散,朝方继藩招招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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